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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霍道夫曾告诉杨好的一样，他从小父母双亡，一个人偷渡到外国讨生活，一面是文质彬彬西装革履，一面是舔着刀尖心狠手辣，对他来说，没有人可以相信，只有握在手上的利益才是最真实的。他没有亲人，也无需朋友，他有自己的就够了。

回国的时候，霍道夫一心想着把锦上珠拿在自己手里，至于霍家其他人，不过是陌路罢了，一个霍字有什么要紧的。

至于杨好，彼时不过是他捏在手上的一颗棋子。

霍道夫做事从来都是思虑周密，所有的意外他都尽力避免，所以在接近杨好之前，杨好生平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早都成了轻飘飘的几张纸放在他的面前。父母双亡，跟奶奶相依为命，敲诈学生，就是个小流氓，却偏要和吴邪的小家伙搅和在一起讲什么义气。霍道夫用手在一下一下得敲击着桌子，杨好那张娃娃脸在照片上笑的灿烂，“蠢货”。

杨好蠢么？

没有父母依仗，奶奶身体不好，一老一小就靠着家破旧的寿材店过日子。杨好早早辍学在社会上混，不是他笨念不好书，是他知道这读书的路不是他能走的。

学费杂费一年下来要两三千，放在普通人家也就是点小钱，偏到了杨好这里就成了难题。奶奶天天守在店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张张粘纸钱，就这么赚个三四十，从年头攒到年尾，也才有个千百块。

杨好从小就跟着奶奶，奶奶糊纸钱，他就搬个板凳挨着奶奶，有样学样，也不跑出去跟人玩。他从来不买玩具，连衣服破了也是偷偷补上，不给奶奶看见，奶奶穷却舍不得委屈孙子，看见衣服破了总是要去给他买新的，怕他被同学笑话。可杨好知道他们真的没钱。

那时候，杨好最恨开学，因为一到开学，奶奶就要从点心盒里一张张数着钞票，那些钱都被捋得平整，是奶奶辛苦攒下，却都要拿到学校给了别人。杨好不懂，书读不读有什么要紧的，可奶奶总说，我们好儿要乖，好好读书才有出息，于是他努力学习，不让奶奶失望。

可是到了初中，杨好在被几个混混抢走了身上仅有的十几块钱以后，发现原来只要嗓子响，拳头硬就有钱。原来奶奶说错了，不读书也能有出息的。

出息对于杨好来说，就是有钱。

于是，杨好开始不好好上学，总和小混混打架，每天上下学就守在巷子里问那些有钱的学生要钱。那些人稍微威胁一下就乖乖拿钱，他拿了钱也不打人，反而跟人称兄道弟，说什么有人欺负你就找我，好哥帮你教训。

他以为自己不过就跟小说里行侠仗义的大侠差了一点，差在了那点钱上。

时间长了，杨好的事儿被捅到了学校老师那儿，奶奶被叫到学校，要她领着孙子回家。

奶奶想不通自己乖乖的好儿怎么就成了流氓，怎么就被开除了，她看着站那已经大人样子的孙子，狠狠得扇了他一巴掌，“你给老师跪下”。

杨好就这么直直跪在学校走廊，看着奶奶低声下气得求老师再给个机会，周围都是看热闹窃窃私语的人。杨好的手紧握成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是想多来点钱给奶奶过好日子，也没有打人欺负了谁去，怎么奶奶反而这么伤心，这个破学校有什么好呆的，不上更好！

那天杨好在走廊跪了两个多钟头，他耳朵里都是那些嗡嗡声。“老师，给我们好儿一个机会吧，他以后一定好好读书。他这么小不读书以后可怎么办啊”“对不起，杨好他敲诈同学的钱性质太恶劣了，我们不能让他继续在我们学校了。”“就他，我妈说他是扫把星，把他爹妈都克死了”“杨好就是个垃圾，还说自己是好哥，就是个穷鬼”。。。。。杨好跟在奶奶后面，头昏昏沉沉，膝盖火辣辣得疼又好像是麻木的没什么劲，他看着佝偻着背的奶奶，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有出息，给奶奶过好日子，谁也别想欺负他们。

杨好不能上学了，他跟奶奶保证一定不会打架惹事，好好赚钱。

等出了们他就跟几个混混打了几架，头都破了，但是以后这南片的地界就归他了。那边的学生给他交保护费，他保他们在那块不被人欺负了。除了收保护费，或者争地盘去打架，杨好依然和小时候一样，跟着奶奶坐在板凳上糊纸钱。

那些保护费，杨好都存起来了，他想着等过几年，攒够了钱他就买个铺子，做点买卖，不让奶奶在做寿材生意了，奶奶眼睛老花粘纸钱很费劲。到时候他就在店门口放个摇摇椅，再放个电视或者收音机，让奶奶晒着太阳，听着那些咿咿呀呀的戏文，自己就踏踏实实好好挣钱，省的奶奶老是担心自己出去做打架。

至于后来的九门，古潼京那些东西，杨好从来没想过，也想不到这些东西有一天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如果苏万不是交保护费的人里边最爽快的，如果苏万没那么有钱又单纯，如果苏万对黎簇没那么讲义气，如果杨好不是把苏万当成了自己人，也许杨好真就照着先前想的那样做点小生意，跟奶奶一起普普通通得过下去，可是偏偏杨好当了真，把苏万当了兄弟，连带着黎簇也成了自己人。就这么糊里糊涂得进了古潼京，生里来死里去，杨好也问过自己，是不是傻，什么兄弟，苏万和黎簇是兄弟，自己算个什么？可他还是跟着他们去了。

等霍道夫出现的时候，杨好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也知道自己不过因着黎簇的关系才进了他的眼，成了颗看起来还有点价值的棋子。但他还是跟了他，因为他没得选。黎簇有吴邪护着，自己算什么。

 

等从古潼京出来，杨好已经不想再想，也不想提起古潼京里的事儿，那不是他该想的。

他只知道进古潼京的时候他是无路可退，是为了兄弟，出古潼京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兄弟。谁的错？杨好不知道，也许就跟霍道夫说的那样，是自己太蠢了吧。

霍道夫送他回家的时候，杨好想，不管怎么样，古潼京这场戏终于是结束了。他还是那个混混好哥，还有个寿材铺，还有奶奶。

 

“随时打给我。”霍道夫递给杨好一张名片。

杨好犹豫了下，还是收下了。只是张名片，实在不必太不识相，“嗯。”

 

杨好应了声，下了车却把名片随手塞在了包里。黎簇也好，霍道夫也好，都跟他没关系了，他以后就想守着奶奶好好过日子。

等杨好进屋，看到里间简陋的灵堂，他才知道原来连守着奶奶也已经成了不可能。

奶奶死了。尸体已经火化只剩了骨灰，就装在骨灰坛里，小小一罐。

杨好跪在奶奶灵位前面，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都怪自己要逞英雄要讲义气，结果是个什么下场，杨好你真是蠢，就是个垃圾，连奶奶都照顾不好还想做英雄。”他靠在桌上，头抵着奶奶的遗像，仿佛是靠在奶奶腿上，她还会伸手摸摸他的头，跟他说，好儿乖。

杨好和奶奶在房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却没什么太多置办，到处是挂着的纸钱，经文。杨好把那些都拿下来，统统烧给了奶奶。

那么多的纸钱啊，燃起的火都能烧到房梁，整个房间都热的让人不能呼吸，空气里到处是弥漫的灰烬。透过火光看着奶奶的照片，杨好想着这火如果能烧得再旺一点就好了，索性把房子都烧了，反正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如都烧个干净。

霍道夫知道杨好会来找他的，他一直在等。

从古潼京出来以后，霍道夫就派人跟着杨好，在杨好知道奶奶死之前，霍道夫就已经收到了消息，所以他给了杨好名片。

如果奶奶还在，杨好可能就守着铺子过了，可是奶奶没了，一无所有的杨好能去哪呢？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杨好能去哪儿，霍道夫帮他都考虑了，实在觉得杨好如果不来找他，就真的太蠢了。

霍道夫相信杨好不是个傻子。